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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澤慧
研討會開始前,人們聚集在幕布前。高能物理所供圖
3月16日,周六。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以下簡稱高能物理所)主樓前,巨大的紅色幕布上印著一位白發(fā)老太太的照片。
聚集于此的長者和年輕人,都稱她為“先生”。他們口中一個又一個鮮活的故事,還原出這位老人近一個世紀的傳奇人生——她打破柏林高等工業(yè)大學彈道專業(yè)不收女學生的先例,成為首位德國軍工女博士;她和丈夫被譽為“中國的居里夫婦”;她是中國核物理、高能物理與高能天體物理學的奠基人之一;她的名字是我國第一顆X射線天文衛(wèi)星“慧眼”的來源……
這位先生就是中國核物理學家何澤慧,而這一天舉行的正是紀念她誕辰110周年的活動。
“在何先生近一個世紀的傳奇生涯中,有太多值得銘記和傳承的寶貴的精神財富。”在當天舉辦的“紀念何澤慧先生誕辰110周年學術思想研討會”(以下簡稱研討會)上,中國科學院院士、高能物理所所長王貽芳感慨。
在男性世界里撕開一道口子
在20世紀初,科學世界的主角大多是男性,物理學更是如此。
1914年,何澤慧出生于江蘇蘇州一個開明的書香世家。18歲那年,她考取清華大學物理系。然而,時任系主任葉企孫可能是擔心女生學物理困難,便動員她和其他幾位女學生轉系。
“你們?yōu)槭裁丛诳荚嚦煽冎庠O立一個性別條件?招生的時候沒有說啊!”梳著麻花辮的何澤慧據(jù)理力爭。
葉企孫被問得啞口無言,就讓女生留了下來。最終,何澤慧的畢業(yè)論文《實驗室用電流穩(wěn)壓器》獲得了90分的最高分,和她當時的同學、未來的丈夫錢三強并列第一。
1936年,何澤慧赴德國攻讀博士學位,選擇了柏林高等工業(yè)大學技術物理系實驗彈道學專業(yè)。該專業(yè)與德國軍事工業(yè)關系密切,此前不僅從未招收過外國學生,更沒招收過女學生。但何澤慧下定決心要學彈道學。她找到技術物理系主任克蘭茨教授,請求加入實驗彈道學專業(yè)。盡管克蘭茨曾在南京兵工署做過顧問,但他還是拒絕了何澤慧的請求。
“你可以到中國來當兵工署的顧問,幫我們打日本侵略者。我為了打日本侵略者,到這里來學習這個專業(yè),你為什么不收我呢?”
克蘭茨覺得何澤慧言之有理,便破例同意她留下來。1940年5月,何澤慧通過論文答辯,順利獲得德國柏林高等工業(yè)大學工程博士學位。
她在生前回憶這段經歷時,常稱自己為“小女子”。與她共事過的高能物理所研究員宋黎明感嘆:“就是這位‘小女子’,打破了德國軍工不招收女博士的慣例,也是這位‘小女子’,一個人在實驗室測量真實槍炮的彈道數(shù)據(jù),成為德國軍工第一位女博士。當年這么一位平凡的‘小女子’,就明白每個人對民族的責任,把對祖國和民族的熱愛,融入自己的追求當中?!?/p>
“中國的居里夫婦”
畢業(yè)后,何澤慧想立刻回國,為國效力。然而,二戰(zhàn)爆發(fā)使她滯留德國3年。1943年8月,何澤慧前往德國海德堡威廉皇家學院核物理研究所工作,開始了核物理學研究。此時,她的愛情也悄然來臨。
1943年秋天,苦于聯(lián)系不上家人,何澤慧寫信向在巴黎工作的錢三強求助。她在信中說:“我與家人中斷通信很久,如你能與國內通信,請轉告平安?!?/p>
這封信開啟了二人一生的情緣。此后,他們書信來往越發(fā)頻繁。1946年春天,何澤慧前往巴黎與錢三強結婚。
“兩個人走到一起,不是偶然的?!敝袊茖W院大學教授、《卷舒開合任天真:何澤慧傳》一書的作者劉曉用“珠聯(lián)璧合”來形容何澤慧與錢三強的婚姻。
他們被西方媒體稱為“中國的居里夫婦”。
1946年下半年,錢三強和何澤慧發(fā)現(xiàn)了鈾原子核在中子轟擊下發(fā)生了三分裂現(xiàn)象;1946年11月,何澤慧發(fā)現(xiàn)了第一個更難被發(fā)現(xiàn)的四分裂事例,次年2月,她又發(fā)現(xiàn)了第二個四分裂事例。
要證實三分裂、四分裂,就需要進行一系列更加嚴格的實驗和分析。錢三強曾說:“科學工作就是要創(chuàng)造性地克服困難,解決前人沒有解決過的問題。我們決心迎著困難,闖一闖。”
這一“闖”,讓這對年輕夫妻闖上了國際舞臺。法國核物理學家約里奧-居里在巴黎召開的一次國際會議上宣布了上述成果,何澤慧和錢三強也因此獲得法國亨利·德帕維爾物理學獎學金。
老照片里,何澤慧身邊常常站著錢三強。對科學的共同興趣,將兩人緊緊地“綁”在一起。
1970年3月的一天,天還沒亮,何澤慧外出時偶然抬頭,發(fā)現(xiàn)東方出現(xiàn)了一顆明亮的彗星,朝東北方向移動,彗尾拖向西南。于是,她和錢三強歷時10多天,用自己做的簡陋三腳架和學生用的量角器確定方向,幾乎憑肉眼記錄了彗星的運動軌跡。后來的資料證實,他們觀測的彗星與貝內特彗星吻合。
父母的執(zhí)著也感染著子女。兒子錢思進回憶,那段時間,父母常常給他們寫信,教他們什么時候向天空中的哪個方向看?!皨寢尠职值恼J真觀察和提醒,使我們不僅沒錯過這一生大概只能見到一次的天象奇觀,而且學到了他們認真執(zhí)著的人生態(tài)度。”錢思進感慨。
他們這樣告訴子女:“我們這一生無其他長處,只有‘做什么,就好好地去做’這一條?!?/p>
直面人生,不加修飾
在研討會上,有兩個詞被提及的頻率非常高,一是“樸實無華”,二是“敢說真話”。
何澤慧的樸素是出了名的。做科研時,她非常節(jié)儉。2004年夏天,正參與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重大改造工程的高能物理所研究員張闖在樓道里遇到了何澤慧。得知工程經費是6.4億元時,何澤慧十分吃驚:“怎么要花這么多錢?”于是,張闖把何澤慧請進了辦公室,向她詳細講解了工程的方案、目標和國際競爭情況。何澤慧邊聽邊提問,聽完后就放心了,但她還是叮囑張闖:“你們千萬不要亂花錢。做研究工作,不一定要花許多錢?!?/p>
她不化妝,也不講究吃穿。晚年時,她常把稀疏的白發(fā)梳成一個小發(fā)髻盤在腦后,不能扎到發(fā)髻里的散發(fā),就隨它們散著;她常年穿著工作服,有時會穿外孫女穿不了的衣服和鞋子;食堂里的包子和紅燒豆腐是她午餐的標配,因為她覺得“包子最好,既是飯,又是菜,吃起來省時又省錢”。
有一年,中央電視臺采訪何澤慧的節(jié)目播出了。宋黎明看到節(jié)目后,特意去告知何澤慧。何澤慧跟他說:“他們要我打扮一下,我不干;要我收拾一下房間,我說這樣挺好;要我化妝,我說一輩子沒化過妝。結果他們沒辦法,就這么拍了,這不也挺好的?”宋黎明說:“您和記者的對白很精彩。”何澤慧笑著回答:“我就愛說大實話。”
何澤慧愛說大實話、敢說真話的特點,給很多人留下深刻印象。有一次,她當眾說某位著名科學家:“你什么事都摻和,什么時候能沉下心來搞搞研究?”
中國科學院院士李惕碚在紀念文章中這樣回憶:“她會時不時像那個看不見皇帝新衣的小孩子,冷冷地冒出一句不合時宜而又鞭辟入里的實在話?!?/p>
“她是一個敢說真話的人,而做科學就要把求真務實放在第一位。”中國科學院院士朱邦芬在研討會上說。
2011年6月20日,何澤慧與世長辭,但她給后輩留下了豐富的精神遺產。
“我們紀念何澤慧先生,就是要傳承和發(fā)揚她的科學精神,繼續(xù)推動我國高能物理事業(yè)的發(fā)展。我們要以她為榜樣,不斷提高科研水平,勇攀科學高峰,為國家的科技進步和經濟社會發(fā)展作出新的更大貢獻?!蓖踬O芳說。
(原載于《中國科學報》?2024-03-18?第1版?要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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