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播報
在男性研究者居多的計算機領域,夏培肅女士絕對稱得上傳奇人物,很多行業(yè)大咖尊稱她為“夏先生”。
她曾和馮·諾伊曼在同一所學校深造,卻堅持回國,走上了開拓中國計算機技術之路,并成功研制我國第一臺自行設計的通用電子數(shù)字計算機——107機。
30多歲時,她協(xié)助制定我國科學史上十分重要的《1956-1967年科學技術發(fā)展遠景規(guī)劃》,計算技術被列為“四項緊急措施”之首。之后,她還參加了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的籌備和建立。
當年國內沒有計算機原理方面的教材,她就自己編寫。翻譯相關術語時,反復推敲,如英文bit和memory,被她譯為“位”和“存儲器”,這些經(jīng)典意譯沿用至今。
2023年是夏培肅誕辰100周年,這年年底,在一些紀念活動的分享中,人們發(fā)現(xiàn)夏先生桃李滿天下,培養(yǎng)了60多名研究生,其中1人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2人獲全國優(yōu)秀博士學位論文獎,3人獲中國青年科技獎。有人稱她為“中國計算機之母”。
哪怕70多歲了,她依舊堅持騎自行車“打卡上班”。
有一個年輕人不小心撞了她,轉身就跑。她的頭磕到了馬路邊,再往上一點就是太陽穴。但她沒生氣,只是戲稱順利度過人生中的一個劫。
當人生的路程走完80多個春秋時,夏培肅的身體已經(jīng)不能再支撐騎車上班,甚至耳朵也聽不清聲音,但她依舊關心中國計算機的發(fā)展情況。
當她的學生、龍芯中科董事長胡偉武來看望她時,常被她拉著坐在客廳的沙發(fā)里。一老一小,頭挨著頭,靠在沙發(fā)的靠背上,一個講著正在研發(fā)的CPU處理器,一個認真聽著。她說通過固體傳導,能聽得更清楚。
她的一生都在圍著計算機打轉。晚年時對學生最多的叮囑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心愿是搞好中國的計算機事業(yè),我們這代人沒搞好,你要搞得比我好?!?/p>
她一直關注著龍芯的發(fā)展,時不時搜集媒體上關于龍芯的報道或者國際上CPU產(chǎn)業(yè)的最新發(fā)展,用郵件發(fā)給致力于研究芯片的學生胡偉武。
每當在國外芯片企業(yè)工作的親戚朋友回來,她都讓胡偉武向他們請教國外芯片企業(yè)的管理方法。
在夏培肅從事計算機事業(yè)的第50年,胡偉武結束了中國計算機“無中國芯”的歷史,并將中國第一款真正意義上擁有完全自主知識產(chǎn)權的芯片命名為“夏50”。
夏培肅走后的幾年里,胡偉武依舊難忘這位人生中的“恩師”,總是會在不同場合想起年輕時夏培肅對自己的教誨。
“我們國家還缺什么?需要我們做什么?”這是夏培肅和胡偉武探討最多的話題。
“獨立自主,自力更生”,彼時張貼在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內的這八個大字,也是夏培肅對我國計算機事業(yè)發(fā)展的愿景。
在胡偉武眼里,夏培肅是真正的無雙國士。年輕時放棄西方優(yōu)渥的科研環(huán)境和生活條件,毅然回國;1952年加入計算機科研小組,從電機“跨界”到計算機,瞄準國之所需發(fā)起“進攻”,憋著一股勁兒,成功研制“107機”;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在高速計算機的研發(fā)方面做出系統(tǒng)的創(chuàng)造性成果,解決了數(shù)字信號在大型高速計算機中傳輸?shù)年P鍵問題……在胡偉武看來,夏培肅始終心系祖國的發(fā)展,這是年輕一代需要學習的,也是自己努力的方向。他曾多次在公開場合說:“夏先生是我的人生引路人?!?/p>
胡偉武幾乎半生都在為祖國研究芯片。博士畢業(yè)時,他的大學同學一多半去了美國,收入頗豐;還有一些同學在外企工作,月薪上萬元。而他拒絕了國外教授的橄欖枝,留在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月薪800元,一拿就是好多年。
他說,這是跟夏培肅學的,“夏老師一生強調自主創(chuàng)新在科研工作中的重要性,堅持做中國自己的計算機”。
在夏培肅的教導和鼓舞下,胡偉武于2001年在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組建了課題組,開始了自主CPU“龍芯”的研制。
夏培肅逝世后的第9年,基于我國自主指令系統(tǒng)LoongArch的龍芯3A6000通用處理器問世。
在龍芯3A6000產(chǎn)品發(fā)布會上,當胡偉武留意到演示文稿上的錯別字時,依舊會習慣性地想:“我寫了一個錯別字,要是我的導師看到,要把我罵一頓。”
因為在夏培肅眼里,搞科研是一件馬虎不得的事。
胡偉武回憶起夏培肅時說,她嚴謹?shù)健白屓耸懿涣恕钡某潭取:鷤ノ湓?995年的春末把博士論文交給夏培肅,直至1996年2月29日才完成答辯。在這8個月的時間里,這篇博士論文被夏培肅改了26稿,不論是學術內容、章節(jié)安排,還是遣詞用句,甚至標點符號,都進行了仔細推敲和修改。
不僅如此,夏培肅還挨個找到答辯委員會的10位博士學位評閱人,要求他們認真審閱這篇論文,并給出“優(yōu)、良、中、差”的明確評價。金怡濂、李未、李國杰、王鼎興……這些在國內計算機領域響當當?shù)拇笕宋?,都在論文后留下了“這是一篇優(yōu)秀的博士學位論文”的評語。這篇論文也入選“首屆全國百篇優(yōu)秀博士學位論文”。
夏培肅的教育方式總是獨樹一幟的,她不贊同學生為了寫論文而寫論文,她教導學生說,“發(fā)表論文是為了交流,一定要到會議現(xiàn)場去宣講”。在科研經(jīng)費緊張的年代,她想方設法為學生籌措出國經(jīng)費,鼓勵他們參加國際學術會議,讓他們的聲音在更大的舞臺得以表達。
她曾多次說:“我自己也許不能達到世界最高的頂峰,我希望我的學生能夠。我給他們做人梯,我給他們鋪路,讓他們踩著我過去?!?/p>
在諄諄教導學生之余,夏培肅對自己也時刻保持高標準?!敖o別人當梯子,自己也要不斷長高,不夠高的梯子沒人愿意爬?!?/p>
1998年,年逾古稀的夏培肅和中國科學院院士、著名數(shù)學家周毓麟,中國工程院院士、計算機專家金怡濂一起主辦了題為“高性能計算技術展望”的第九十四次香山科學會議。會上,夏培肅作了主題評述報告。這個不到一小時的報告,她籌備了兩個多月的時間,查閱了大量文獻,并親自制作每一張報告膠片。直到會議的前兩天,還在對報告內容作大幅度修改。
現(xiàn)在,知道夏培肅的年輕人越來越少。直到去年7月中國科學院大學黨委書記、校長周琪院士在畢業(yè)致辭時,哽咽回憶“中國龍芯之母”黃令儀的新聞爆火,作為同時代的老科學家,“夏培肅”闖入年輕人的視野。
人們開始重新了解她出國留學時的初心——“以后我們回來建設新中國”;她為表明“中國人有能力、有志氣設計和研制自己的計算機”,勇闖科研難關;她一生甘為“人梯”,后人評價說:她為計算機事業(yè)培養(yǎng)學生的影響,遠遠超過研制“107機”……
2023年12月,在夏培肅誕辰100周年之際,中國科學技術大學計算機學院在西校區(qū)第三教學樓東北角為她立了座雕像,他們說這座“豐碑”不僅是為紀念先驅,更是為了啟迪未來。
(原載于《中國青年報》?2024-02-05?0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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