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播報
1999年11月17日,黃昆與夫人李愛扶在北京郊區(qū)合影。半導體超晶格國家重點實驗室供圖
9月2日,北京西郊賓館銀杏大廳,人頭攢動,中國半導體學界的頂尖學者濟濟一堂。
他們?yōu)榱斯餐募o念,相聚在這里。眾多的學者、院士排著隊發(fā)言,回憶與一位物理學大師相處過的點點滴滴。
97歲高齡的楊振寧先生親臨會場,為這位大師獻上了這樣的贊詞:
“黃方程,黃玻書,引領聲子物理;律己嚴,誨人勤,堪稱一代宗師?!?/p>
這位“一代宗師”,便是黃昆先生。而當天,正好是黃昆先生百年誕辰之日。
楊振寧回憶自己與黃昆的交往,始于1941年的西南聯(lián)大。彼時的黃昆從燕京大學畢業(yè),赴西南聯(lián)大做物理系的助教。幾年光陰,黃昆與當時還是西南聯(lián)大學子的楊振寧成為終生的知心摯友。1971年楊振寧回國參觀訪問,又在北京與黃昆重逢。
楊振寧對黃昆回國以后的經(jīng)歷感觸頗深。他說:“黃昆以他特有的堅持原則的本事,度過了非常復雜的這幾十年,而有了巨大的成就,對于國家和民族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p>
做學問:“他是聲子物理第一人”
“黃昆曾多次談起,他一生的主要研究領域是聲子物理。應該說,玻恩是晶格動力學的奠基人,黃昆所起到的作用也許無法與玻恩相提并論,但在用量子力學的觀點重新系統(tǒng)闡述晶格動力學理論方面,在進一步研究聲子參與的各種具體物理過程,在聲子物理學科的開拓方面,黃昆是最主要的開創(chuàng)人,在國際上有很大的影響——他是聲子物理第一人?!痹谥锌圃喊雽w研究所、北京大學、中國物理學會、九三學社共同主辦的紀念黃昆先生誕辰100周年暨半導體學科發(fā)展研討會上,中國科學院院士、清華大學教授朱邦芬這樣概括黃昆的科學貢獻。
作為中國固體物理學和半導體物理學的奠基人之一,黃昆提出了雜質(zhì)和缺陷引起的X光漫散射理論——黃散射,以及著名的“黃方程”和“聲子極化激元”概念,并與他的妻子李愛扶共同提出“黃—里斯理論”。黃昆與愛丁堡大學教授玻恩合著的《晶格動力學理論》,至今仍是固體物理學領域的權威著作。
中國科學院院士夏建白說:“黃昆先生的文章,從現(xiàn)在的觀點看,影響因子并不是很高,當然當時也沒有影響因子這一說。即使在今天,他發(fā)表文章也不會盯著影響因子。因此,做科研要看做的本質(zhì)和貢獻是什么,而不是光看影響因子?!?/p>
創(chuàng)造知識方面,黃昆曾總結(jié)了三個“善于”:善于發(fā)現(xiàn)和提出問題,尤其是要提出在科學上有意義的問題;善于提出模型或方法去解決問題;善于作出最重要、最有意義的結(jié)論。
中國科學院院士褚君浩分享了他在1982年與黃昆一起到法國開半導體物理會議的一件小事:“我和黃昆先生住在一個房間。吃早飯的時候,外國科學家對黃先生很尊重,對他90度鞠躬。我站在邊上,感受到黃先生在世界科學界的分量?!?/p>
做人:樸素低調(diào)珍惜國家的每一分錢
研討會上,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數(shù)學物理科學部常務副主任董國軒展示了一份獨特的科學基金申請書。
這份申請書于1986年由黃昆親筆書寫,項目名稱為“固體能譜理論”,執(zhí)行期是1987年至1989年,3年共申請經(jīng)費2萬元。
這個只有2萬元經(jīng)費的項目,科研成果卻不少:產(chǎn)出37篇期刊論文、1次國際會議特邀報告、5次全國會議特邀報告;“超晶格電子態(tài)理論”獲得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獎一等獎。
“黃昆先生這輩子就申請過這一次國家自然科學基金,他特別珍惜國家的錢,但花自己的錢卻不太在乎。”朱邦芬說。
黃昆學生虞麗生在回憶文章中提到,半導體所教研室的年輕教師林福亨得了肺結(jié)核,在北醫(yī)三院動手術失敗,生命垂危,是黃昆設法把他轉(zhuǎn)到阜外醫(yī)院重新手術,同時黃昆用自己書的版稅托人在英國買回特效藥。林福亨總說黃昆是他的“救命恩人”。
與在科研上取得的巨大成就相比,黃昆為人謙虛,在生活上極其低調(diào)樸素。黃昆家是一套建于1955年的70平方米小三居的單元房子,地面是水泥磚,沒有任何鋪設。上世紀60年代初,黃昆家中有一臺蘇式黑白電視機,一有重大節(jié)目,年輕教師都涌到他家看電視,房間里擠滿了人,許多人就爬到了他家大床上。
雖然中國科學院后來給了他一套五間的院士房,但黃昆也只是在逝世的前兩年住進去了。黃昆去世后,李愛扶馬上就搬回了中關園,直到2013年去世。
獲得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后,面對媒體采訪時他經(jīng)常說:“我是一個普通的科學工作者,沒有什么神奇和驚人的地方。我這一路走過來是非常幸運的,每個時期都有著機遇,可以發(fā)揮自己的作用,不管有多有少,總是能夠把自己的力量真正使出來,做點有用的工作?!?/p>
中國科學院院士鄭有炓至今留存著黃昆寄給他的一封信。1990年5月,黃昆到南京參加中國物理學會年會,其間,鄭有炓建議他帶著夫人李愛扶到南京郊外逛逛。
“我給了黃昆先生一張較詳細的南京市地圖,會議結(jié)束后他回到北京,特意給我來信表示感謝,還說忘了把我給他的那張南京市地圖還給我。點滴事例,足以表明黃昆先生實事求是的精神?!编嵱袨艺f。
朱邦芬說:“黃昆先生始終堅持在科研第一線工作,做事十分認真,這是我國科技界當前比較缺乏的精神。”
為師:重視培養(yǎng)人才遠勝個人學術成就
1947年,黃昆在給楊振寧的一封信中探討最關心的一個問題:回國,還是暫不回國?
他在信中寫道:“看國內(nèi)如今糟亂的情形,回去研究自然受影響,一介書生又顯然不足以挽于政局”;“如果在國外拖延目的只在逃避,就似乎有違良心。我們衷心還是覺得,中國有我們和沒有我們,makes a difference?!?/p>
在強烈的愛國精神驅(qū)使下,1951年底,黃昆回國。據(jù)朱邦芬回憶,黃昆年富力強的歲月是在祖國的教育戰(zhàn)線上度過的。
1956年,北京大學、復旦大學、廈門大學、東北人民大學(吉林大學前身)和南京大學聯(lián)合在北京大學物理系創(chuàng)辦了我國第一個半導體專業(yè),黃昆任半導體教研室主任,謝希德任副主任。該專業(yè)培養(yǎng)的學生,大多數(shù)成為我國半導體和集成電路的科研骨干,因此學界也將這個專業(yè)稱為“半導體的黃埔軍校第一期”。
中國科學院院士王陽元正是半導體專業(yè)的第一批學生。他說:“入學的時候,第一課就是普通物理。黃昆先生講課的特點就是物理概念清晰、語言精練、邏輯嚴密,我們聽課就是一種享受?!痹谂c黃昆熟悉后,王陽元才得知,黃昆講一堂1.5小時的課,備課時間需要10小時。
“私下他的學生們討論過這樣一個問題,上世紀50年代初,黃昆老師的科學研究正處于第一個高峰期。當時完全放棄研究工作,全力投入教學是否合算?” 北京大學教授秦國剛在回憶文章中提到了這個問題。
朱邦芬說:“黃昆始終認為,在中國培養(yǎng)一支科技隊伍的重要性遠遠超過個人在學術上的成就?!?/p>
大師已去,精神永存。黃昆的長子黃志勤說:“對于一個科學工作者來說,同行對他工作的關注和認可,是何等重要、何等榮耀。如果我父親在天有靈,他會為這個巨大的榮譽,露出他那特有的微笑。”
?。ㄔd于《中國科學報》 2019-09-03 第1版 要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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