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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月雷在高海拔宇宙線觀測站查看設備。張雷攝
　　張月雷和同事白天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山上干活，晚上回到120公里外的縣城睡覺，午飯就是一碗泡面。路況復雜，常常發(fā)生山體滑坡，張月雷開車時要特別小心
　　連接原水管道時，手很快就會被凍僵，張月雷和同伴必須到停在外面的車里暖和一下。中午太陽出來了，輻射又特別強，嘴和臉都曬得起皮
　　雖然在中科院高能物理所工作才剛滿一年，但27歲的助理工程師張月雷承擔的重大任務可不少：高海拔宇宙線觀測站工藝供配水系統(tǒng)的方案審核、合同撰寫與簽訂等前期工作，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水冷系統(tǒng)的改造和維護，以及高能同步輻射光源工藝水冷系統(tǒng)的初步設計等。
　　張月雷打交道的這三個國家重大科學裝置的名頭都響當當?shù)?，他這么年輕，這些重擔能“扛”得住嗎？
　　帶著這個疑問，記者在位于北京玉泉路的高能所見到了張月雷。他本人比實際年齡要顯年輕，瘦瘦黑黑，還有點學生模樣，但說起話來不緊不慢，讓人覺得挺穩(wěn)重。簡單寒暄幾句后，記者便跟隨他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雖然一上午我也沒能搭上手，但爬高坡下隧道，一圈跟下來已是腰酸背痛，而這些對張月雷來說，卻是家常便飯
　　碰面后，我們直奔第一個任務點——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中心。
　　張月雷手上捏著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紙上列的是今天要完成的各項工作以及需要注意的重點問題?！懊刻焱砩吓R睡前，我都會把第二天要做的事列出來，避免遺漏，做事效率也會高。”張月雷解釋說。
　　平時張月雷兩頭跑，一頭是四川稻城的高海拔宇宙線觀測站，一頭是北京。7、8月份正值正負電子對撞機的停機維修期，這期間他主要待在北京。
　　“對撞機建成比較早，很多東西需要維護。這次，對撞機的用戶要求升級裝置，我們水冷系統(tǒng)也要進行相應升級來滿足系統(tǒng)升級需求?！睆堅吕渍f。
　　什么是水冷系統(tǒng)？對大科學裝置發(fā)揮什么作用？
　　“水冷系統(tǒng)類似于我們家中日常使用的空調?！睆堅吕状虮确秸f，“它外形看起來就是各種環(huán)繞在大裝置周圍的循環(huán)管道，彎彎曲曲的，里面包含水泵、板式換熱器、水處理裝置等。管道里都是水，由這些水把大裝置產(chǎn)生的熱量吸收和帶走，保證設備溫度不會過高，能穩(wěn)定運行?！?br/>　　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是高能物理研究的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它由直線加速器、輸運線、環(huán)形加速器（也稱儲存環(huán)）、北京譜儀和圍繞儲存環(huán)的同步輻射實驗裝置等幾部分組成，外形看起來像一只碩大的羽毛球拍。
　　“我們現(xiàn)在要去的是它的環(huán)線，也就是儲存環(huán)那里。環(huán)線譜儀下面有一些磁鐵剛完成了升能?！睆堅吕走呎f邊帶著我往隧道里走。
　　“磁鐵升能又是怎么回事？”看我一臉疑惑，張月雷解釋說：“磁鐵本身就是對撞機必備的一種裝置，不同的磁鐵有不同的作用，主要是用來給粒子調整方向和聚焦的。磁鐵升能是為了得到更高的磁場，需要通過更換能夠提供更大電流的電源來實現(xiàn)?！?br/>　　張月雷告訴我，升能之后，磁鐵的磁場增加，電子束流的能量也會增加，原來的水冷系統(tǒng)就無法帶走那么多熱量，所以也要進行升級。
　　由于之前的設計圖紙和現(xiàn)場實際情況不太一樣，在升能改造之前，張月雷必須多次到現(xiàn)場勘查，根據(jù)現(xiàn)場的參數(shù)來選型、繪圖設計，最后進行安裝和調試。
　　張月雷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到調試階段了，我們去下面看看磁鐵水排處流量是否已達到升能要求。”
　　從隧道平臺下到水排處的樓梯很窄，幾乎是直立的，大概有3米高。張月雷已經(jīng)很熟練了，幾大步就走了下去。我也不敢磨蹭，趕緊側著身體，小心地挪步下去。
　　張月雷打開了一個流量計的蓋子指給我看：“這是最近進行過水冷系統(tǒng)改造的磁鐵。你看，現(xiàn)在上面流量顯示每分鐘40升，已經(jīng)達到用戶的升能需求了。”
　　從早上8點開始，跟著張月雷完成各處檢查和調試，從隧道底下上來，已是中午11點多了。雖然一上午我也沒能搭上手，但爬高坡下隧道，不是走就是站，這一圈跟下來已是腰酸背痛。而這些對張月雷來說，卻是家常便飯。
　　“越是瑣碎的事情，越要細心認真，一個小環(huán)節(jié)都不能出差錯?！?br/>　　下午兩點，我跟隨張月雷趕往正負電子對撞機中心的低溫二廳。
　　張月雷說：“里面一臺應急水冷機組在運行中有些不足，一定要趕在9月上旬低溫系統(tǒng)開機前把這個問題解決掉?！?br/>　　張月雷說的問題，指的是這臺應急水冷機組的控制程序上出現(xiàn)了相序（即三相交流電壓的排列順序，不能顛倒）保護預警，導致了停機。
　　“按理說相序應該不會變，有可能是誤報警導致的停機?！睆堅吕渍f，“目前我們想到的解決方案是降低相序報警的級別，將程序改為只報警、不停機。值班人員接到報警后再去解決問題，這樣比較可靠，不會出現(xiàn)隨便停機導致用戶無法使用的狀況。同時，我們要換一個更好的相序保護器，來排除相序保護器自身的問題。下午的主要任務就是要更換新的相序保護器和修改控制程序?！?br/>　　當我們到達低溫二廳時，工作人員已經(jīng)開始更換新的相序保護器。由于實在太專業(yè)，我還是搭不上手，只能在旁邊看著。
　　大概過了兩個半小時，新的相序保護器完成更換安裝，控制程序也修改完畢。張月雷覺得很滿意，跟我說，總算了了一件心事。
　　臨走時，現(xiàn)場的一位設備供應商負責人跟我說：“小張?zhí)貏e有責任心。所有的事情，只要我們往前推進，他就不停地跟蹤進度，這點讓我很佩服！”
　　因為部門人手少，張月雷經(jīng)常一個人同時兼顧三個大科學裝置，在北京和四川稻城之間來回奔波。
　　“雖然對撞機這邊的事情很瑣碎，但也要全程盯著，不敢懈怠。越是瑣碎的事情，越要細心認真，一個小環(huán)節(jié)都不能出差錯，否則就會影響到整個大科學裝置的運轉。時間有限，要抓進度，盡快地完成維修和更換?！睆堅吕捉o我算了一下，僅8月份完成的事情就有十幾件。
　　這段時間，張月雷雖不在稻城，但那邊工作的進程他每天也會隨時通過電話和微信跟進。最近幾天，高海拔宇宙線觀測站那邊突發(fā)的一個情況讓他很是頭疼。
　　“那邊正在進行凈水系統(tǒng)的調試，發(fā)現(xiàn)原水水質濁度有些大，沒有達標，目前還沒查出原因。”張月雷說，“我負責的就是水系統(tǒng)，這種問題必須盡快到現(xiàn)場實地勘查后才好解決，電話里很難說清。”不過，雖然心里有些著急，但他處理北京這邊的工作仍井井有條，一絲不茍。
　　“事情多的時候，我的壓力比較大，也會心煩。但煩有什么用？事情來了就要盡一切辦法把它盡快解決掉、解決好。不能慌，要沉住氣！”張月雷這番話，讓我覺得他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沉穩(wěn)。
　　5月1日是結婚的日子，他直到4月28日才趕回河北老家準備婚禮
　　“你上高原有反應嗎？”張月雷突然問我。
　　我回想了自己的幾次高原采訪經(jīng)歷，回答說：“好像還真沒什么反應。可能因為我長得比較瘦小，對氧氣量要求不高?！?br/>　　“我可不行，反應挺大的。”張月雷說，“剛上去第一天還好，但是睡一晚上，第二天頭就特別疼。因為天氣特別干，還會流鼻血，嘴唇也會發(fā)紫?！?br/>　　高海拔宇宙線觀測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規(guī)模最大、靈敏度最強的宇宙射線探測裝置。它位于四川省稻城縣海子山，海拔4410米，2016年7月開始基礎設施建設。張月雷所說的高原就是這里。
　　從海子山基地現(xiàn)場到稻城縣城來回有120公里的路程，張月雷和同事每天都要往返其間，早出晚歸。白天在山上干活，晚上回到縣城睡覺。為了節(jié)省時間多干些工作，他們中午就待在山上，午飯就是一碗泡面?；厝耸稚伲瑳]有專職司機，張月雷就自己當司機。
　　“那里路況復雜，天氣也變化多端，一天有時能經(jīng)歷四季。遇到下雨雪冰雹時，路面濕滑，常常發(fā)生山體滑坡。開車時要特別小心?！睆堅吕渍f。
　　高海拔宇宙線觀測站屬于異地建設，又在高原上，資源和人力要比平原上匱乏很多。遇到緊急任務時，處理起來更是不易。
　　張月雷說，今年4月中旬，他接到一個緊急任務，要求在高海拔宇宙線觀測站現(xiàn)場指定地點放置一臺集裝箱式超純水制備系統(tǒng)，5月初就必須交付。
　　“就半個月時間，太緊張了?！睆堅吕渍f，“當時我和廠家的一個工作人員開車上去了。三四百米的原水管道要連接，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就幫他一起接?！?br/>　　4月份，海拔4000多米的高山上氣溫非常低，有時還下雪，刮著很大的風。接管道的地方有的泡在水里，溫度更低。張月雷和同伴兩個人輪流下去連接，每個人最多只能在里面待一小會兒。
　　“手很快就會被凍僵，必須到停在外面的車里暖和一下。中午太陽出來了，輻射又特別強，嘴和臉都曬得起皮。”就這樣，張月雷每天上山進行各種安裝和調試，終于趕在規(guī)定時間內將系統(tǒng)交付使用，保證了現(xiàn)場的超純水供應。
　　5月1日是張月雷結婚的日子，但他直到4月28日才回到河北老家準備婚禮。
　　一天的工作就要結束了，我下意識地看了下手機上的計步器——1萬多步。張月雷說，他每天都在所里的各個實驗廳和工地場地穿梭來往，1萬步不算多。
　　告別時，他很好奇地問我：“我們高能所厲害的年輕科研人員多了，為什么選擇采訪我？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工程技術人員。”
　　我說：“因為正是你和同事們的默默奉獻，才使科研人員能用上這么先進的大科學裝置去做科學研究?！?br/>　　他聽后，靦腆地笑了。
　　眾 說
　　何會海（中科院高能物理所研究員、高海拔宇宙線觀測站項目副經(jīng)理）：
　　我們從事的是物理里面比較尖端的高能物理研究。在這個領域，“光環(huán)”往往屬于做科研的科學家，像張月雷這樣從事技術支撐的工程人員能選擇這里并扎下根來，對一個“90后”來說難能可貴。因為他有很好的技術，研究生畢業(yè)后能比較容易地找到一份收入不錯、舒服安穩(wěn)的工作。
　　跟張月雷接觸當中，我能感覺到他是真心喜歡這個行業(yè)。其實，我們團隊的很多“90后”也都是如此。他們都是大科學裝置的技術尖兵，為科學事業(yè)默默服務，作出自己的貢獻。這些年輕人的工作大多是在前期，而前期是最忙的時候，工作環(huán)境、生活條件也是最艱苦的。對20多歲的年輕人來說，沒有奉獻精神真的堅持不下來。
　　說起這些“90”后，我內心更多的是感謝，是他們在幫助我們這些科研人員實現(xiàn)科學夢想。科學家們在科研上所取得的每一次進步，都與他們的支持和支撐分不開。
　　王博東（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高海拔宇宙線觀測站項目通用技術部負責人）：
　　張月雷一直在我的團隊里工作，可以說我們平時接觸是最多的。
　　我們團隊主要是為所里各項大科學裝置做通用設施的配套，比如工藝水電的設計、建設、改進，以及運行管理等。任務很繁重，工作環(huán)境比較艱苦。特別是張月雷，他同時承擔著三大科學裝置的工藝水系統(tǒng)相關工作，兩地來回奔波，非常不容易。
　　在我印象中，張月雷是一個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奉獻的“90后”。交辦的工作，他都是想盡辦法去完成。比如今年4月中旬，為了盡快給高海拔宇宙線觀測站的探測器供應上超純水，他付出的努力讓我們整個項目團隊都很感動。為了安裝和調試好移動超純水系統(tǒng)，他一直駐守在那邊。每天很早去，晚上很晚回，中午就吃自己帶的干糧充饑，最后僅用了十幾天就把設備調好了，出水指標也達到了設計要求，這個調試速度是相當快的。而且，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上，連走路都費勁，更別說每天如此高強度的工作。那段時間還正趕上他準備結婚，等他做完這些工作回到家，離婚禮的日子也就剩兩三天了，結完婚又立馬返回崗位，連婚假都沒休。
　?。ㄔd于《人民日報》 2018-09-17 20版 科技視野）